“我们去广场喂鸽子。”

　　酒店附近有一个临河的广场。昨晚又下了一场雪，这时雪已经停了，天地白蒙蒙一片。河流也被雪覆盖。当地人生活节奏慢, 在这个时间点，路上的行人很少。广场上的人倒是多一点。有人提着酒瓶砸冰钓鱼，有人穿着短袖在跑步，呼出的热气像一阵烟雾。有人在喂鸽子。广场的鸽子特别多，是灰色和黑色相间的, 夹杂着几只纯白色的，一群一群绕着喂鸽子的人低飞、抢食, 卷起一个个密集的小风暴。

　　广场中央有人在拉小提琴, 琴声悠扬悦耳，空灵动人, 令人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。

　　演奏者被几个人围住，挡住了脸，但姜妍眼尖，看了几眼便说：“是饶昇。”

　　贺丽华和她对视一眼, 都不感到意外，而且不约而同想到饶昇两手空空背着小提琴上机的“壮举”。饶大才子不在乎繁文缛节，出国旅行只带了几件洗换的贴身衣物和证件，全塞到女儿的行李箱里，有其它需要则在当地购买。唯独一把小提琴最宝贝，恨不得时时带着，一分一秒不分开，还肉麻麻兮兮地给小提琴起了个“安妮”的名字。饶蜜私底下向她们吐槽，说“安妮”才是饶昇的女儿兼妻子。不过饶昇带着的这把“安妮”已经是他的第三任“安妮”。他遇到更合眼缘，更趁手的小提琴便会见异思迁。

　　虽然饶昇做父亲非常一言难尽，但拉着小提琴的他闭着眼睛，嘴角含笑，身体舒展，一按一拉，仿佛小提琴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，动作无比的自然流畅，浑然天成，激情四射。他的自信、愉悦、享受，通过他的琴音传递出去，感染听众。

　　“真的太帅了！赏心悦目。”姜妍赞叹。沉浸在艺术中的男人总是更容易迸发出魅力。拉着小提琴的饶昇比平常的他好看十倍不止。

　　贺丽华把面包撕成碎片往地上扔，鸽子在她们脚边跳来跳去。她手里拿着面包片，一只机灵的鸽子还飞到她手里啄食，停顿时歪头看着她，非常自来熟。贺丽华不知不觉笑容满脸。

　　她不懂音乐，但叶青棠和林纯都在学小提琴，从磨刀般的声音到现在终于能流畅拉出简单的曲子，她听了个遍，也听出饶昇拉小提琴真的拉得很好。

　　不过她觉得姜妍发表的感言有点危险，含蓄说：“阿妍，蜜蜜是青棠和小纯的好朋友。”女儿好朋友的爸爸，不好伸出魔爪吧？

　　姜妍失笑道：“丽华，是不是在你心目中，只要我想，男人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？”而且她有这么饥不择食，肤浅地觉得好看的男人都可以？

　　贺丽华微窘说：“我没这么想。容先生不是一个例子吗？对着他，你比较像逃不出他手掌心的那个。”

　　姜妍斜她一眼。可恶！瞎说什么大实话！

　　“我有男朋友。他算什么东西？”她故作不屑说。

　　贺丽华摇摇头：“你和肖先生结束了吧？”

　　姜妍无语。被容久燃看穿了，她就没兴趣再和肖昶装恩爱小情侣了。其他人不知道容久燃的存在，只以为她和肖昶闹别扭。但贺丽华知道。容久燃来了，她和肖昶掰了……这因果关系，简直无可辩驳。贺丽华对她和容久燃的误会更加深了。

　　“和他没关系……是我和肖昶不合适。”姜妍终于良心发现，试图解释清楚。容久燃快要退下来了，如果他真的愿意住进她为他准备的房子，和贺丽华抬头不见低头见……真到这个时候，她怂了。如果被容久燃知道她一直通过误导贺丽华yy他……姜妍选择社会性死亡。

　　可是贺丽华信吗？她不信。她对素不相识的、老是耽误姜妍找第二春，让姜妍无法获得幸福爱情的容久燃的不满已经积累到顶点——这一次，容久燃再一次坏了姜妍的好事！

　　“别让我看见容先生，不然，我会忍不住向他泼粪。”贺丽华轻柔说。她现在披上温婉女人的皮，骨子里仍有一丝农村姑娘的泼辣。如果没有一点辣性，她的生意做不到今天。

　　姜妍：“……”

　　“阿妍，如果真有那一天，你让不让我泼？还是你要为了护着他，和我绝交。”贺丽华很严肃问。

　　姜妍立刻说：“您泼，您泼，我给您递瓢子。”男人是什么？在闺蜜面前，男人没有存在价值。为了闺蜜，随时可以插男人两刀。

　　躲在隐蔽的地方监控任务进程的容久燃突然觉得鼻子有一点痒，自控能力一流地压下来，若有所思。

　　贺丽华听到姜妍的回答，暂时满意，伸手抱住她的脖子，拍拍她：“你拒绝不了他，没关系，我帮你出气。”

　　姜妍突然红了眼，哽咽着“嗯”了一声。她一直以为贺丽华不懂她和容久燃的关系，但这一刻，她觉得她是懂的，她懂她，说中了她压在心底的全部心事。

　　“……别光顾着说我，你和宋诚怎么样？睡不着是因为他？”

　　“有一点吧。”贺丽华苦恼说：“他想要一个他和我亲生的孩子。”

　　“之前不是说他不能生吗？他骗你？”

　　“他给我看过报告，检测结果应该是真的，但不是百分之百不能生。医学技术进步了，做试管有一定的成功率。”

　　“你不答应，所以分手了？”

　　贺丽华说：“我说考虑一下，等旅行结束再拒绝。大家玩得这么开心，不要扫兴。”她不可能再生孩子，有两个女儿已经够了。如果宋诚一开始跟她说他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，她根本不会给他机会。

　　宋诚说爱她，她也不是不喜欢他。但这点爱情和她对女儿们的爱相比太渺小了。如果两个女儿说不喜欢他，她可以立刻和他分手。

　　宋诚说的她只在乎女儿不在乎他的话，其实不算错。但他似乎只是嘴上说说，心里不这样认为。他认为她挺爱他的。不然，他怎么会提出生孩子的要求，试图挑战两个女儿在她心里的地位？

　　姜妍说：“我猜他不会因此和你分手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？”贺丽华脸上露出一点讽刺的表情，“对男人来说，亲生的孩子、儿子，不是最重要的吗？不是亲生的就是白养。”

　　“首先，如果他的病是真实存在的，做试管也只是有成功率，不是一定能成功。女人做试管很伤身体，你快四十了，有头脑有朋友的提醒，不一定会答应。他不会不知道你有多在乎两个女儿。他提出再生一个，你可能会反感。”

　　“既然如此，他为什么还要提出？”

　　“因为如果你被他迷得昏头转向真的答应了，他就赚翻了。有了孩子，你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？从此人为刀俎，我为鱼肉吧！”

　　“那我不答应呢？”

　　“然后他提出结婚。”姜妍笃定说：“想想你学过的谈判技巧，在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之前，先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，那么，再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就显得不那么过分。

　　“嘿，贺丽华，我爱你，我对你是认真的，我想要一个我们亲生的孩子，一个我们的爱情结晶。你为了两个女儿不答应，好，没问题，我理解，我会对她们视如己出。那么，不要孩子了，我们能结婚吧？什么，又不答应？不要孩子又不结婚，你把我当什么？我们为什么交往？你耍我吗？

　　“姐，你说，有没有这种可能性？如果你什么都不答应，就成了你的不对，是吧？”

　　“你的意思是，他的真正目的是结婚。”贺丽华抿抿唇，“想结婚，为什么不直接和我商量？”

　　“才交往半年，你答应的可能性有多大？他不想点办法，时间长了，也怕露出马脚，节外生枝。”

　　“结婚了又怎样？又不是没离过婚。”

　　“结婚了，能做的事就多了。至少，你的钱，他能分一半。你的身家比他丰厚多了，不是吗？”

　　贺丽华沉默了一下：“……你对他的评价这么低？”

　　“姐，说实话，我觉得你看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。”

　　“你就没有看错过男人？”

　　“我可以告诉你，林立言不是我看上的，是别人看上的。”除了林立言之外，她看上的男人没有一个让她翻过车。即使是容久燃，她也只是没得到过他，他依然为她所用，一直默默为她保驾护航。

　　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看法？我不会不相信你。”贺丽华疑惑问。

　　“你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男人。他能让你高兴一下，为什么不？”姜妍冷静说：“日久见人心。如果他存心不良，你早晚会发现。你没有那么脆弱，能自己处理，我为什么要阻止你？我也是看你对他降温了才跟你说，可不想讨你厌。”

　　“怎么会讨厌你？我只是，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坏。”贺丽华心里已经信了七分，但她依然留着三分希望。希望姜妍猜错了，宋诚没有那么坏。对她来说，和一个男人发展出如此亲密的关系并不容易。宋诚几乎完全贴合了她对理想伴侣的幻想。她克服了许多心理障碍才接受他。如果事实证明宋诚不值得，她会感到难过。

　　姜妍说：“丽华，不要妄自菲薄，你值得更好的。”

　　贺丽华茫然：“我是吗？”

　　姜妍说：“你以肖昶为标准，或者饶昇，勉强也行。”

　　贺丽华瞠目结舌。这个标准，她可不敢幻想。

　　这时，饶昇演奏完一曲，很优雅地收弓，朝观众弯身致谢。

　　围观群众纷纷鼓掌赞叹，拿出纸币扔到他放在脚边打开着的琴盒内。

　　姜妍和贺丽华本来跟着鼓掌，看到这一幕，面面相觑。她们还以为饶昇是技痒出来练琴，没想到他是收费的。再看饶昇坦然的态度，显然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。

　　“真是个奇怪的人。”

　　“怕不是在努力为他的第四任‘安妮’存钱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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