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开始不对劲了。

　　孟熙坐在办公桌前, 盯着待签的文件，双手交叉，满脸凝重, 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事关公司存亡的重大问题。

　　实际她是在走神。

　　“因为我……”

　　“喜欢的是同性。”

　　那天宋知意的话语，神情, 动作, 甚至望过来时落在颊边的碎发, 无一不清晰地重现在眼前。

　　听到这句话之后, 尽管之前多多少少有所预感，孟熙还是震惊地好半天都没说话。

　　空气里只剩沉默。

　　宋知意不知从中领会到什么，最终转开眼，笑意微微苦涩。

　　“所以我不是在疏远你, 不是不想和你来往。我对你的……感情，从未减少过。可我不能像你其他的女性朋友一样，和你那么亲昵。你能理解吗？还是说……”

　　“你认为让我继续误会下去, 会比较好呢？”

　　孟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　　她特别混乱。

　　最后这个问题也只是被敷衍过去，在心照不宣里暂时搁置了。

　　孟熙吃完午饭就离开了宋知意家，直到走到楼下，被深冬的冷空气一激, 她回过神来。

　　——最后还是没问到那天发生了什么！

　　不仅如此。

　　还有宋知意态度转变的原因, 找是找到了, 却没把问题解决，反而让事情更复杂了。

　　孟熙深感纠结。

　　她没谈过恋爱。甚至可以说, 这么多年来，连个感兴趣的对象都没有。

　　小时候是不懂。

　　等到大一点了，同龄的女孩子们在春心萌动，她在沉迷游戏；再大一点, 最适合早恋的高中时期，她又要忙学业，又要忙着和宋知意明枪暗箭……

　　她们两个只要身处同一个场合，眼神一交错，其余人通通沦为斗争的背景板。

　　大学时期就更忙了，学业是一方面，另一方面，她还要着手创业。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找对象。

　　但孟熙只是感情经验匮乏，又不是情商欠费。

　　宋知意暗示到那个程度，她就算想说服自己是误会，也实在是说服不了。

　　“唉……”

　　孟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。

　　感情问题真麻烦啊。

　　她一份文件看了半天都没看完，干脆放下来，走到窗边换换眼睛。

　　正好小朱端着咖啡进来。

　　孟熙盯住了他。

　　“……老板？”小朱被她看得小心翼翼起来，“有什么吩咐吗？”

　　“你谈过恋爱吗？”

　　“啊？”为什么突然想起调查他的感情生活，小朱百思不得其解，谨慎地回答，“谈过一次。”

　　谈过，这是个过去式了。

　　孟熙嫌弃：“分手了啊……”

　　小朱：“……”

　　是啊。因为当上老板你的生活助理，哪还有时间陪女朋友？当然会被分手了。

　　小朱把这个辛酸的原因咽回肚子里。

　　算了，凑合用用吧。

　　孟熙决定找人商讨商讨感情问题。

　　但她数了一圈下来：韩逾明这种迟早会分手的就算了；苏缘，也是母胎单身；家里人就更不行了，尤其是孟昭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……这么一想，竟然只有眼前的小朱最合适。

　　孟熙沉吟片刻，问：“你觉得宋知意是不是喜欢我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小朱从那天开始，就做好了面对老板感情生活的准备，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。

　　他迅速回过神，试探地询问：“老板你是指……那种喜欢？”

　　小朱一点都不震惊，面对她的问题，反应还这么快。

　　这就换成孟熙惊讶了。

　　“你早就看出来了？”

　　“呃、是啊……”

　　那种情况看不出来才有问题吧。小朱发挥专业助理的优秀职业素养，猜测老板问这个的用意。

　　已知老板在醉酒后吻了宋小姐，所以老板喜欢宋小姐；而宋小姐态度比较抗拒……

　　前两天老板因为这件事去宋小姐家里当面询问，回来后就一直怏怏不乐。

　　小朱懂了。

　　老板现在是在追求宋小姐，但不能确定宋小姐的心意。

　　小朱明白了自己恋爱军师的定位，顿时豁然开朗，开始干活。他问：“老板，你直接问过宋小姐的意思了吗？”

　　“没有。”

　　这怎么问？张口就问“你是不是喜欢我”？

　　如果是猜错了，场面多尴尬；而如果是真的，孟熙还没想好怎么回复，更尴尬。

　　“那我们可以循序渐进地试探。例如，”小朱说，“宋小姐不排斥亲密接触的话……”

　　孟熙：“……”

　　她排斥。

　　应该说是禁止了朋友间的亲密行为，整理头发都不行！

　　在孟熙沉默的目光里心领神会，小朱尴尬地换了个方向：“那不然，还是直白地用行动表示吧，展现出真诚的感情，谁都会被打动的，如果宋小姐有所回应……”

　　“你在教我追她？”

　　越听越不对。孟熙打断他的话：“被误会我喜欢她怎么办？我只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我。”

　　又不是想骗人感情！

　　小朱说：“……老板你不喜欢宋小姐吗？”

　　“我……”当然不喜欢，这句话卡在喉咙里，孟熙烦躁地抱起手臂，“不如说说，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她？”

　　你都把人家亲了！

　　但小朱不敢说，他只是个领老板工资的社畜罢辽。他只能承认错误：“那是我误会了。”

　　唉，何必嘴硬呢。

　　又在乎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，又不想承认喜欢对方。

　　看透一切的小朱真没想到，工作上雷厉风行的老板谈起恋爱是这个画风。

　　孟熙不知道她和小朱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偏差。

　　她不耐烦了：“你就说，她是不是喜欢我？”

　　这……

　　小朱回想宋知意的表现，委婉地表示：“宋小姐，可能是还没适应关系的转变？”

　　倒确实有这个可能。

　　孟熙想，之前她们或许真的有点太黏糊了。

　　乍然疏远，她就算是从朋友的角度看，也很不适应。

　　宋知意的感情取向不一样，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不是显得有些暧昧呢？因此决心划清界限的时候，也更难以分割，才给了自己近乎告白的错觉。

　　……那她究竟喜不喜欢我？

　　和新上任的狗头军师商谈完，原本只是纠结宋知意喜欢自己怎么办的孟熙，陷入了更深的烦恼中。

　　*

　　孟熙这一纠结，就纠结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当天。

　　虽然她和宋知意先前约好一起过去，这回她就没问宋知意要不要去接她一道走，而是默契地约好了在聚餐地点见面。

　　假如只是这样，孟熙尽管失落，多少也有点松了口气。

　　偏偏她因为堵车稍微晚了十分钟，到地方时就见宋知意在酒店大厅等着她。

　　宋知意和别人出门、参加聚会，都有提前十五分钟到的习惯，也就是说，她在这至少等了二十五分钟。

　　她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，大衣是温柔的烟蓝色，里面白色的雪纺长裙垂到脚踝，像是片柔软的云。

　　明明是自己说的做朋友就不能太依赖对方，结果又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。

　　孟熙站在门口，心情复杂地望着那边半晌，才走过去。

　　“等很久了吗？”

　　“嗯？你来了。”宋知意站起来，把手机收回去，“没有很久，就坐了一会儿。我们上去吧，包厢号是3 01。”

　　“嗯，行。”

　　“不知道班长是不是有意订的这间，和班级门牌一样，让人有点怀念了。”

　　“是啊。”

　　“……怎么了？今天有点没精神。”宋知意关切地转过来看她，“身体不舒服吗？”

　　孟熙说：“可能是因为昨天熬夜了。”

　　其实她是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堵得慌。

　　宋知意这么细致地关心，她就更不舒坦了，不是针对她，而是她们这种“关系”。

　　并肩走在酒店的走廊里，孟熙保持着“没有那么亲密”的距离，兴致不太高。

　　她们两个迟到了十多分钟，到包厢时，除了临时决定不来的，别人都已经到齐了，难免受到瞩目和热烈的欢迎。

　　“孟熙和宋知意，你们可算到了！我还担心是不是不来了呢，那今天这酒席算是白办一半！”

　　“几年不见，两位校花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！哎，只有我还这么丑。”

　　“快坐快坐，坐我这里吧，刚好有两个空位。”

　　“之前听童冬说你们要一起过来，很多人还不信呢。韩大帅哥怎么没一起来？”

　　饭桌上气氛热烈，孟熙对这些没印象的老同学都只是礼貌地应付几句，简洁地婉拒几次索要联系方式的邀请后，别人就识趣地不来找她了。

　　倒是宋知意，孟熙坐在她身边，再一次见识到她恐怖的社交能力。

　　这个人，居然还记得在场所有人的名字，并且一一对上号了！

　　“你怎么做到的？”

　　孟熙没忍住，抓了个空档凑过去低声问她。

　　宋知意保持微笑，也靠过来一点，和她说悄悄话：“来之前我翻过高中的同学录和集体照片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？

　　好似看出孟熙心里的疑问，宋知意的眼眸里染上点点无奈：“你既然不喜欢这种场合，还答应过来？早知道就拒绝了，不如去看个电影。”

　　孟熙心说，是因为想和你一起过来啊。

　　但她看着宋知意近在咫尺的脸庞，意识到就连这句话恐怕也在会让她“误会”的范围内，所以是不能说的。

　　孟熙微顿之后，只能笑笑，回应后半句话：“那吃完饭就去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