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手冻得通红。”徐仪清说，“运动神经也够发达的。”

　　杨跃在半空中晃来晃去：“足球训练还强化了一点。”

　　徐仪清手机振动。

　　他点开信息，一脸困惑。

　　单杠上的杨跃说：“凌薇薇叫你去姚玲玲家？”

　　“她只发了一个地址。”杨跃说，“停车场B418。”

　　杨跃松开左手，稳稳立在地面。

　　两人去实验楼，坐电梯下停车场。地下停车场只有一层，通常供老师使用。元旦一放假，停车场比平常更空旷。因为不供暖，寒冷不逊于地面，只是不刮风。

　　停车场内没有半点人声。

　　两人循着柱子上绿色的分区标识，沿主道找地方。在他们头顶上，灯光白惨惨，映在地上亮堂堂。他们经过卫生间门口，凌薇薇那辆灰绿色的宝马停在前面的B418车位。他俩走到B4区柱子前。柱子隔宝马还有七八米，主道迎面驶来一辆全黑的奔驰车。

　　奔驰车倒车进入宝马旁边。车尾左边S65，右边AMG，是豪车。

　　驾驶座打开，一位贵妇下来。她右手挎着白色的鳄鱼皮包，无名指上钻戒奢侈发光。侧脸看不出年纪的纹路，容貌竟与凌薇薇七八成相似。只是她保养得宜，养尊处优，所以气质更为柔弱。

　　贵妇摔上车门，对宝马说：“薇薇，你出来。”

　　宝马不动。

　　杨跃接着往前跑。徐仪清拦住他。两人躲在柱子后面，探头朝那边看。杨跃小声问：“这是凌薇薇的姐姐？”

　　徐仪清用更小的声音回答：“平常没听说她有姐妹。这是她打电话的妈妈吧。”

　　杨跃说：“她妈看起来真年轻。”

　　他要往前，徐仪清还是拦住他。

　　徐仪清说：“待会儿再出去。她妈找她好像有事，解决完我们再出去。”

　　贵妇拍宝马车窗：“薇薇，我刚把王明送上飞机。他临走表态不会为报警这事跟你计较。妈妈最爱你，为你低声下气，一再求他，不然你才只挨他两巴掌？现在你是不是要躲车里来回报我？”她前面委屈而贴心，说着说着语气逐渐严厉，“凌薇薇，你别忘了，你躲的这辆宝马都是我叫王明买给你的。”

　　宝马车门打开，凌薇薇走下来，背着灰色的Evelyn站在车前。她面无表情：“妈，今晚我真的有事，晚点回家。”

　　“啪”一声，贵妇左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：“凌薇薇，你年纪轻轻的，不学点好！跟你那烂赌鬼亲爹一样，烂泥扶不上墙。你不回去琢磨怎么求得王明原谅，光留在学校跟那些同学厮混有什么用？哄好王明有钱啊，你跟那些同学不三不四的，一分钱得不到。后面留学的费用，你迟早都要求着他出。你不如和妈妈趁热打铁，联合撒撒娇哄好他。”

　　凌薇薇摸着泛红的右脸说：“妈，你还不明白吗？我不想再哄王明，更不想再和你一起伺候他。我和同学吃个火锅，王明都不准。因为他不喜欢我身上有红油味，操起来不合他的意。上午我去派出所报警，就是不希望他今天平平安安回澳大利亚。我是真的想让他去坐牢，想让他永远离开我们的生活。”

　　杨跃手上一重，低头一看，一只纤长手掌握紧自己。他看向徐仪清。徐仪清满面震惊。

　　他回握徐仪清，觉得掌心湿湿凉凉。作为男生来讲，徐仪清的手掌本就光滑柔软，指节不明显。现在他掌中满是汗水，握起来滑腻腻。

　　“贱货！你在家天天研究法条，有半点用吗？最后警察受理你报的警没？你去告他，手上什么都没有。王明被叫去派出所，能出示那么多视频，回来还给你多发了一份，差点误掉回澳大利亚的航班。”贵妇怒不可遏，“你听到男警察怎么评价的吗？伦理问题不归法律管！你十六岁就勾引王明，现在竟然反咬他一口。如果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，我不会这么向着你的。”

　　徐仪清听不下去，靠回柱子背面。杨跃仍然探头看，心想：原来凌薇薇熟悉法条，是想为自己报警。

　　凌薇薇说：“你哪有向着我？你是向着王明！不，你是向着钱！”

　　贵妇说：“我向着钱？那你十四岁被强奸得病，是谁花钱带你看病还照顾你的？”

　　凌薇薇死死盯着贵妇：“吴佩文！我被强奸那次就想要报警的！你拼命拦着我！”

　　吴佩文按住胸口，被不肖女气得心口一阵闷痛。

　　她说：“薇薇，你讲讲道理。当时我和毛小鹏主任、张成军副校长一块儿跟你分析得很清楚。实验楼没开监控，强奸案的破案率本来就低，这事传出去会毁掉你的名声，妨碍你以后嫁人。你先要转去南开，今年又非要回三班复读，毛主任不是都给你协调得顺顺当当？并没有影响你读书。”

　　“正因为我没有报警，这桩强奸案不存在，破案率才为零。”凌薇薇说，“如果我报了警，或许后来不会被王明侮辱。你不让我声张的最大原因在于，那会儿你刚认识王明，你怕我这个拖油瓶影响你的新恋情。我以前不懂事，去年才明白过来。”

　　吴佩文捂住脸惊呼：“天呐！凌薇薇，你觉得我很对不起你吗？你亲爹把你甩给我，我不辞辛苦把你养大。换个不负责任的妈妈，早就甩掉你了！当时王明给我的每一分钱，我都转手拿给你看病。我有哪里对不起你？”

　　凌薇薇说：“你是要给我治好病啊，不然你怎么能放心默许王明侵犯我？你知道他侵犯我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！你有那么多办法阻止他的！可你装聋作哑，默许他。你担心自己人老珠黄，惹到他之后更拴不住他的心！”

　　吴佩文被她戳中要害，转而叫起别的冤屈：“我新婚燕尔，你非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。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两天？”

　　凌薇薇说：“那我先恭喜你前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吧。没名没分跟着他五年，你终于在他众多情人里胜出，和他扯到结婚证，成为他的合法妻子。这里面有没有我的一份功劳？”

　　杨跃扯扯徐仪清说：“薇薇在哭。”徐仪清跟着探头出去。凌薇薇脸上冷笑，眼泪却从大睁的眼睛里滚出来，晕花厚重的粉底。

　　“凌薇薇，你就没得到好处？如果不是跟了王明，你这个年纪，有几个女孩用得上爱马仕，开得起宝马？”吴佩文狠命扯起凌薇薇的背包，“你十四岁就不是处了。被哪个男人睡不是睡？我年轻时候都没有你这个福分，跟着你爹吃尽苦头。”

　　凌薇薇说：“吴佩文，女同学早恋的对象一样是十几岁！可王明五十七岁了！他亲生儿子都比我大十三岁！他的钱是你想要，不是我想要！从小到大，我没见你上过一天班。但凡你养得活自己，也不至于处处求着王明。”

　　吴佩文说：“凌薇薇，你少来！你是我生的，我还不明白你是什么玩意儿？你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，现在在你妈面前装三贞九烈！你对王明上点心，咱们母女俩拴住他，以后不愁钱。你再忍一忍吧。王明五十七了，你出国留学之后，他还能频繁找你？但要是王明因为你报警而跟我离婚，今后谁都讨不了好。你跟我回去！”她拉扯得越发用力。

　　凌薇薇被她扯得踉跄，嘴里说：“妈，我真的有事！我不能现在回去！”

　　徐仪清拉起杨跃往后跑。两人跑远，直到听不见吵架。

　　徐仪清停下。

　　杨跃说：“你干嘛？”

　　徐仪清牵起杨跃往前跑。

　　杨跃不问了。他不希望徐仪清放开自己。

　　徐仪清喊：“凌薇薇？你在哪儿的？”

　　“在这边。”凌薇薇的声音回荡在停车场中。

　　杨跃想：原来这种时刻，他还为凌薇薇着想。

　　两人在柱子前减速，走到凌薇薇身旁。

　　徐仪清还是松开杨跃的手。

　　杨跃的掌心空落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