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出手的不是我，从人类道德层面上来说，不算弑父。”唐缺淡淡说道。

　　下一秒，他就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了寇司面前，咫尺间，他捏着那只蜘蛛在寇司眼前碾成了碎末，“不如，咱们重新认识一下。”

　　“主人。”

　　领域能量壳被开启，连通洛奇领域的机械蛛竟然被他打开了开关。

　　黑洞般的引力将寇司死死拽住，石梁砸向地面，被掩埋的瞬间，星网出现将他强行拉了进去。

　　他看到唐缺凑近自己，一如那个夜晚，冷漠却满是强硬的侵入欲.望，“我想看看你。”

　　地面剧烈晃动，裂缝竟然还没停止，仿佛要塌入地心。

　　畸形人四散，但从外面冲进来的却根本没想着逃，其中一个身上罩着破破烂烂的长袍，挡着脸，明明意识混沌，却好像有一丝残存的执念推着他挡在了芯片上方，他不顾身上掉落的乱石和被工厂内蔓延的毒气烧灼的痛苦，竟然是要保护这团蓝色光晕。

　　“咣——”又一块巨大的石头掉落，正好砸在他身上。

　　一切归为沉寂。

　　乱石断垣中只剩下一个细小的声音。

　　在拼尽全力扒开阻隔。

　　被砸到石头下的芯片露出了微弱的光，光逐渐变亮，好像有个人正艰难地把它托举出石缝。

　　“寇叔！你在哪？！你还好吗？！”

　　白尔多的喊声响彻四周，他没听东葵的，擅自跟着跳了进来，但整个地下空间都被废墟淹没，烟雾飘荡，只看到一丝浅淡的光在晃动。

　　他慌忙扒开石头，看到了缝隙里的手，不是寇司的，这只已经畸形扭曲的不能称之为人手，指甲早已脱落干净，黑色的污血和脓疮遍布在手背上，他紧紧抓着那块发光的芯片往白尔多的方向伸。

　　怪异的“嘶嘶”声像是他发出来的求救，又像怯懦的驱赶。

　　白尔多缓缓握住他的手，嗓音颤抖，“哥？”

　　.

　　混沌的黑暗过后。

　　寇司睁开眼，所处的位置变成了一条肮脏的街道。

　　这里许久没人打扫过，遍地垃圾，半空中飘满了黑色的尘粒，那是尸体焚烧后的肮脏灰烬。

　　很熟悉。

　　这是他的记忆。

　　一个穿着透明雨衣戴着防毒面具的少年慢吞吞的在前面走，手里还拉着装垃圾的小推车，后面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易拉罐，在地上拖动摩擦出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。

　　他停在一家门都被撞破了的五金店前，进去抱出一堆扳手零件，全放到了小推车里，然后原路返回。

　　途中看到一个从路边墙洞里爬出来的人，四肢扭曲的背在身后，皮肉上长满了凝结的红色肉瘤，大小不一的挤在一起，他的脸还是正常的，全是四散的毛细血管，张着嘴喊，“救救我.....”

　　少年停住脚步，看了过去，却没下一步动作。

　　看了一会儿，他接着往前走。

　　几天前他还会给点吃的，但现在不能，他自己已经不够吃了。

　　回到家，院子里原本种草的小块土地已经变成了黑色，土壤里全是黏腻的黑色液体，像凝进了无数胶体，变得格外撕裂肿胀。屋内经常恶作剧的楼梯已经断裂，木板上堆满了工具。

　　他推开实验室的门，拎着工具往工作台走，上面躺着一个机械人，身体已经被打开了，无数根机械管插在他的身上，胸腔开着，里面有一颗机械心脏正在缓缓跳动。

　　寇司跟在后面，看着陌生的自己面无表情的拿起了工具刀。

　　「你的任务是什么？」

　　「成为寇司的管家机器人，进入浮城地下核站，把芯片装进机械心带回主城研究所。」

　　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被无数电缆包裹，铁皮扭曲，像魔鬼的工艺。

　　“机器人没有心，能活吗？”少年寇司问道。

　　T41语调平静，“能。”

　　辐射全面爆发后。

　　浮城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发生了畸变。

　　第一天，身体开始长出恶心可怖的脓包。第二天，指甲和毛发开始脱落。第三天，骨头变得极其柔软，无法支撑站立，只能用四肢爬行。

　　到了第四天，街上原本疯狂逃窜的人逐渐消失。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惧怕阳光，悉数躲进黑暗，理智崩塌，丧失人性，他们成了原始丛林都不愿接纳的怪物。

　　看着这一切的寇司发现，自己什么变化都没有。

　　没有感染，没有变异，他成了那个最正常的异类。

　　起初，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，有救命的抗体，狂妄的选择留下，想当救世主。

　　他拿自己做实验，每天都在抽血制作血清。

　　而一些尚存理智的变异人真的把他当成了稻草，期望能靠他的血重生。

　　但每次抽血时，T41都会阻止，重复着啰嗦，“不要抽，没有用的。”

　　小寇司说，“我又没抽你的机油，你急什么。”他嘲讽似的笑，“难道你心疼我？”

　　“机器人没有心，也会心疼吗？”

　　“.....不知道。”

　　在这期间，寇司一直没停止过呼救，只是没人能进得来。

　　他这才意识到，浮城已经被圈禁了。

　　直到逃出去的东葵找上了白玉，请他帮忙，用黑客网给寇司发来了一份拦截的财团机密文件。

　　「浮城下隐藏着巨大的能量磁场，入口管辖权归科研所，无法深入。

　　最新情报得知，司研的孩子会在下周去往浮城居住，那就借她的手，把制造实验区的钥匙一起送进去。

　　一处所谓的平民庇护所，没有存在的必要。」

　　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，却像摧毁神经的一颗染血子弹，狠狠打进了寇司的眼眶里。

　　原来引发这场灾难的不是别人，就是他自己。

　　而那个钥匙，就是他的机器管家T41。

　　“保护你的是机械心，它能抵抗辐射。我只是容器。”

　　T41说，“这是任务。”

　　寇司没有驱赶他，也没发疯，只是平静地说，“你是被利用的，我知道。等治好他们，我就跟他们道歉，你就不是傀儡了，你好好当我的管家，我们还继续生活在这里，好吗。”

　　他说，“好。”

　　可里面的芯片能量也只能让寇司一人免于辐射。

　　他想象自己成了伟大的英雄，把心取出来就能救那个蜷缩在路边的人。

　　但这并无作用。

　　晚了，辐射深入骨髓，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
　　希望又一次被撕碎。

　　“血和这块铁都没用的话，你的肉呢？吃你的肉我能活吗？能吗？”畸变的人把手伸向他，眼里又重新燃起光彩，却溢满了黑暗的疯狂。

　　寇司站在漫天白雾里，迷茫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走。

　　被当成任务棋子，在他身边陪伴他却把死亡带进来的小机器人，被他拆了，好像报复一样，却丝毫快意都没有。

　　隔着距离，他看到了一个身影，呆呆的站在那儿，那是上半身还残破着的T41。

　　他的头部一直传来“滴滴”的机械音，红光闪烁，像是什么信号。

　　他站的僵直，声音断续，不停重复。

　　“取出心脏，最后的任务已完成，T41即将回收。”

　　苍白的少年愣在原地，眼底全是慌乱和失措，他迅速冲过去，一把抓住那根机械臂，“我不要机械心了，我给你装回去，别回收，你是我的管家，你的任务是照顾我，你不能走！”

　　T41好像什么都听不到。

　　似乎终于传达到信息，他一步步离开，像被牵住的傀儡，没有一丝犹豫和停留。

　　寇司就这么追在后面，像条狗一样，流着眼泪，卑微的乞求他，带着可笑的哭腔，“留下行不行，我不该把你拆了，你别生气，你别走，留下好不好，求求你.....”

　　T41的意识已经全部被抽离，什么都感知不到。

　　只是朝着一个方向机械的走着。

　　他走进了辐射最严重的区域，那是横在城市中心的巨大深坑，里面躺满了死去的人。

　　尸体腐烂，露着森森白骨和异变的皮肤，就像地狱的入口，却吸引着他们用身体在门前建造了一块墓地。

　　寇司感觉到了疼痛，感觉到了空气里遍布的毒刺。

　　像一根根针扎进他的大脑。

　　他开始流鼻血，眼前的T41变得模糊，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。

　　他再也支撑不住，跪在了地上。

　　嘴里还喃喃着。

　　“留下，你是我的T41，你要保护我。”

　　机械心丢了。

　　T41也消失了。

　　他越不过那个尸坑，他走不出去，也救不了别人。

　　自己也逐渐异变，褪色，成了一个怪物。

　　他以为自己是神，但现实告诉他，他只是一条虫子。渺小，懦弱，卑劣，就算被踩死也不值得同情。

　　寇司沦陷在自己的精神网里，又变成了那个跪在地上，发出绝望哭声的他。

　　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鼻血，恍然意识到，这不是过去，这只是记忆，只是他好久没敢想起来的记忆。

　　有人正在窥视他，有人想看到他崩塌在泥土里的样子。

　　绝望的仓皇变得无力。

　　他垂下手。

　　“别看了。”

　　寇司脸色苍白，闭着眼又重复了一遍，“别看了。”

　　冰冷的寒气突然散去。

　　带着暖意的温度爬上了他的背。

　　有人在身后，轻轻抱住了他。

　　.

　　“机器人没有心，也会心疼吗？”

　　“.....不知道。”

　　“如果哪天你心疼了，就抱抱我吧。”